新片丨《出走的决心》：苏敏的故事，以及中国三代女性所经历的悲剧
素材：2024年9月8日刊 | 总第3718期
促使我在《出走的决心》点映第一时间买票，源于母亲转发的预告片，“咱俩去看这个吧。”
母亲是平平无奇的50+妇女，对电影向来是可看可不看的佛系态度。这次居然破天荒主动提议，便追问原因，“……想起了和你爸过日子的时候。”
步出影院，长舒一口气，中秋节可以放心带母亲二刷。《出走的决心》是一部真正讲述我国女性的电影。
影片由尹丽川执导，咏梅、姜武、吴倩主演，9月15日上映。它改编自网红自驾游博主“50岁阿姨自驾游”苏敏的真实经历。2020年秋天，56岁的苏敏独自开车“出逃”，偶然爆火后，她成为互联网上的一个“觉醒者”形象。她的自驾游之旅，成为无数被婚姻与母职困住的女性所向往的生活。
中秋档众多新片中，只有《出走的决心》在本周末开启了点映。有趣的是，猫眼“想看”的7万人中，40岁以上比例最高，为24.1%。
它很典，影片中的情节、对话、人物形象，无不具有典型性，你可以从中看到身边无数活生生的原型。但它并不是一部集热门社会话题于一身的热搜式电影，而是将普通女性的处境掰开了、揉碎了，赤裸地摊到桌面上给所有人看。
01
事实上，电影立项之初曾遭遇舆情危机。当时的片名为《亲爱的妈妈》，这个名字被网友毫不留情地批评，因为原型人物“忍了半辈子才出走，五个字给人家拽回来”，甚至很多人质疑导演“根本没理解苏敏的故事”。
看完电影后可以说，导演尹丽川完全理解了苏敏的故事，并且深刻理解我国女性在结构性困境下的坚强、隐忍与痛楚。
新片名也很贴切，电影大部分篇幅都放在主人公李红（咏梅 饰）“出走的决心”上：她是谁，她经历了什么，她为什么想出走，是什么在阻挡、加速她的出走。
因此，影片大部分时间都在讲“李红的前半生”，只有最后大概10分钟是她的“新人生”。
电影采用插叙的方法，时间线上分为2016年-现在、1982年-2008年，中年李红与青年李红渐渐重合，生成了一个完整又破碎的人。
待看到最后李红摔门而出，正式上路，会明白导演将故事重心放到讲述前半生上的意图：
这并不是一个天生英雄开启了一场奥德赛之旅的神话，而是一个内心有怯懦的普通人，千次万次救自己于世间水火的奋力挣扎。
02
作为一部偏传记片的电影，影片大多数时候采用纪录片式的拍摄手法。这使得《出走的决心》的外形并不瞩目，但在内核表达上却十分尖锐。
李红与丈夫孙大勇（姜武 饰）合不来，睡上下铺，在厕所门口遇到了互相避让。孙大勇的每一句指责、阴阳怪气、挑三拣四都“恰到好处”，最常骂的口头禅是“你妈就是不明事理”。
印象深刻的一场戏是，李红在无数个日夜隐忍后终于情绪爆发，用菜刀戳伤了自己，女儿孙晓雪（吴倩 饰）赶到医院后，质问父亲发生了什么，孙大勇含糊，“我也不知道啊，就拌了两句嘴啊。”
导演虽然有着天然的女性视角，却没有放大苦难和歌颂女性，而是透过逼仄的住所、句句若有若无的指责、阳台外被防盗栏隔成“牢房”的天空，一点一点地把观众带入到压力的氛围下，感受李红被困住的痛苦。
咏梅的表演精准、丰厚、有力量感，无论是情绪崩溃后歇斯底里的哭嚎声，面对女儿“留下”请求的眼神，确诊抑郁后茫然无措的神态，都叫人一下子听到、看到心里。
严格来讲，这部电影并不完全是白描式传记，导演添加了许多写意的段落。我十分喜爱李红趴窗听钢琴曲的那场戏。
孙大勇要求跟李红平摊生活费，她一直在外不间断地工作，扫大街也接受。这天在教学楼的楼道里扫地时，她听到一间教室传来悠扬的钢琴声，趴窗凝望，老师学生正在弹唱爱尔兰民歌《夏天最后一朵玫瑰》：
夏天最后一朵玫瑰，还在孤独地开放
所有她可爱的伴侣，都已凋谢死亡
再也没有一朵鲜花，陪伴在她的身旁
李红站在昏暗的楼道里，提着清洁工具，教室里的光亮透过门上的小窗，打在她的脸上。我无法形容那道恰到好处的光照在咏梅的脸上有多美，但这一刻观众可以完全相信，李红就是一支孤独绽放的玫瑰，她有勇气开启新的人生。
03
女性电影并非是挑起性别对立的电影。相反，女性电影应当是描述女性视角所观测到的世界。它补足的是男性视角很难观测到的真实世界的另一半。
谈起近几年比较出名的女性电影，很容易想起韩国电影《82年生的金智英》，同样是讲述东亚女性困境的现实主义电影。
巧的是，原型人物苏敏也曾在工作邀请下看过这个片子，但她本人对这部电影观感不好，“凭什么拿她来跟我比？她老公对她那么好，生怕她受到伤害，这样的人跟你在一起多幸福，她有什么理由去抑郁，她有什么理由？”
女性与女性的困境故事是不一样的。
《出走的决心》的珍贵之处在于，它呈现的并不只是李红视角下的困境，李红母亲（艾丽娅 饰）、女儿晓雪都被封在困境闭环之中，但态度各有不同。
三代女性对婚恋的态度和面临的枷锁是在插叙时间线中串联起来的。母亲的态度是“从来如此，只能如此”，重男轻女已成习惯，对于自身困境是麻木的。
当李红管亲弟弟索要欠账时，母亲来劝和。在李红质问母亲“你也当过女儿、妻子、长姐，为什么不理解我”时，母亲沉默半晌，回忆小时候娘给弟弟吃白面馒头、自己只有窝窝头，“我从来没意见。从来没意见。”
但她没有再继续劝李红。第二天，李红就收到了一半的欠账。
女儿晓雪从小目睹父母不合，也豪言过“这辈子都不结婚”。遇到真爱结婚生子后，她也陷入与李红一样的枷锁之中，但她已经开始明白不公的来源，帮助母亲对抗被家庭剥削，给予经济支持，抢回被父亲霸占的新车钥匙……
有一场戏是，李红终于拿到驾照，晓雪却因公司的末位淘汰制被裁员。晓雪在卫生间心情低落，李红进来，捋了捋女儿的发鬓——这个动作她的母亲也对她做过。
晓雪强颜欢笑，让妈妈把新驾照给她看看，“真好看。”
虽然她暂时被困住，但李红为她树立了一个标杆——对于女性生命如何舒展，李红提供的是一种路径，一种想象力，而不是终极答案。
《出走的决心》也是如此，给每一个被生活困住的人一个勇敢的开始。正如结尾李红开着车遨游在广袤天地间，响起的片尾曲《心要野》所唱的：
“就这样，随便吧，嘲笑我们的孤独吧，我们生来不属于什么地方。”
【文/时一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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