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十一世纪东亚重装骑兵的巅峰-铁鹞子
公元1038年,贺兰山下的党项部落首领李元昊称帝建立西夏国。而当时他面临的困难境地,就是换作现在的爽文作者们,不喝上二斤白酒,估计都不敢写让他称帝。
那么李元昊面临的处境,究竟有多险恶呢?而让他在如此困难的时候,毅然决然称帝。这究竟是野心的过度膨胀,还是人性的极度扭曲和疯狂?
我们先来看李元昊的具体处境,李元昊的地盘只有北宋的四分之一,契丹的六分之一,人口呢,只有北宋的二十分之一,契丹的五分之一。主力军队呢,党项主力军队十几万人,北宋的禁军有八十二万人,光是对付他,部署在西夏边境的就有十几万人。而辽国,主力军队二十万左右。这只是党项部最大的两个敌人,除了他们,党项还要面临吐蕃,回鹘等游牧部落的威胁。
掰着指头数来数去,此时的党项,都不具备称帝建国的条件。在此前,党项一直都是表面臣服与北宋和契丹。当他称帝建国的那一刻起,新生的西夏皇权,就注定要面临两个强大帝国的怒火。
如果战争,只是简单地纸面实力对比。那么李元昊的西夏军,没有任何赢的可能。然而不走寻常路的李元昊,在通过与北宋的四大战役:三川口,好水川,麟府丰,定川寨,消灭数万北宋军队后,又通过河曲之战,击败契丹帝国的十万大军,并且险些俘虏了契丹皇帝。
这五大战役,李元昊守住了新生的西夏国,将不可能变为可能,开启了三国鼎立的时代。那么支撑李元昊这么疯狂的行为,除了超乎常人的勇气,智慧,和运气,那支神秘强悍的重装骑兵部队铁鹞子,才是他最重要的依靠。
《宋史·兵志》四记载:西夏“有平夏骑兵,谓之‘铁鹞子’者,百里而走,千里而期,最能倏往忽来,若电击云飞。每于平原驰骋之处遇敌,则多用铁鹞子以为冲冒奔突之兵”。
而经历过铁鹞子的宋朝官员说法是:“贼始纵铁鹞子冲我军,继以步奚挽强注射,锋不可当,遂至掩覆。一进却之间,胜负决矣。”
我们先来看两个铁鹞子参加作战的场景,第一个是西夏与北宋的好水川之战。在三川口战役宋军惨败后,北宋皇帝派遣名臣范仲淹与韩琦经略西夏边境。
可惜,范仲淹与韩琦对待西夏的意见并不相同。范仲淹主张步步为营,蚕食西夏。而韩琦则认为,对付西夏国,应该派遣一支精锐军队突袭,一战而胜。
也正是因此,才有了好水川之战。中了诱敌之计的宋军大将任福,在好水川,阵型尚未排列完成,就遭到铁鹞子的冲击。而以步兵为主的宋军,在面对铁鹞子这种精锐重装骑兵,没有什么优势。
铁鹞子的铠甲防护力好,弓箭无法破甲,刀砍枪刺也很难造成伤害。尤其特殊的是,铁鹞子是把骑兵固定在战马上的,作战时,骑兵即使死了,尸体也不会掉下马去。只要战马还在,就能驮着尸体继续冲锋。
在铁鹞子的冲锋下,宋军阵型大乱溃败。大将任福重伤自尽,宋军只有一千余人逃出,几乎全军覆没。好水川之战的惨败,激怒了仁宗皇帝,下诏贬斥韩琦范仲淹。
这里提一个小花絮,范仲淹的好友滕子京,此时恰好担任前线附近泾州地方官。他犒劳惨败的宋军士卒,在佛寺举行法事祭典阵亡将士,并且抚恤阵亡将士家属,从而扭转了大败后人心惶惶的局面。也正因为如此,滕子京被以滥用经费的罪名,被贬斥巴陵郡。
第二个场面是西夏与契丹的河曲战役。契丹皇帝耶律宗真亲自率领十万骑兵进攻西夏,长驱直入四百余里。李元昊以缓兵之计应对,假意要投降,让契丹放松警惕。在接连撤退百余里后,终于迎来了决战的时机。
后勤供应不上的契丹骑兵,在大风沙之日,面对三千铁鹞子的冲击,溃不成军。这一战,契丹大军完败,耶律宗真都差点成了俘虏。河曲战役,也是契丹帝国由盛转衰的标志。
铁鹞子,为什么会有这么强悍的战斗力呢?分析一支军队,要从四个方面,人员,装备,制度,战法。
先说最主要的,人员。铁鹞子的编制是三千人,分成十队,每队三百人。每队的队长,都是国内出名的悍将。而队员,主要出身党项平夏部贵族子弟。平夏部,就是李元昊所在的部落。换句话说,这是一支官二代兵团,里面没有平头老百姓。
为什么要这样选择呢?对比老百姓,贵族子弟生活条件好,身体素质相应好。贵族子弟,从小会接受战斗训练,其战斗能力,军事素养,是平民没法比的。你在山坡放羊,人家在骑马玩刀射箭,有这种差距是必然的。
接下来看装备,铁鹞子是重装骑兵,他的装备主要就看两部分,铠甲和战马。别看西夏地方小,又处于西北内陆偏僻之地。
但那时候,西夏国在征服青唐羌这个部落后,拥有了当时最先进的打造铠甲技术。他们所打造的铠甲,叫冷锻甲。关于冷锻甲,北宋沈括的《梦溪笔谈 卷十九 器用》中也有记录:
青堂羌善锻甲,铁色青黑,莹彻可鉴毛发,以麝皮为綇旅之,柔薄而韧。镇戎军有一铁甲,椟藏之,相传以为宝器。韩魏公帅泾、原,曾取试之。去之五十步,强弩射之,不能入。
尝有一矢贯札,乃是中其钻空,为钻空所刮,铁皆反卷,其坚如此。凡锻甲之法,其始甚厚,不用火,冷锻之,比元厚三分减二乃成。其末留箸头许不锻,隐然如瘊子,欲以验未锻时厚薄,如浚河留土笋也,谓之“瘊子甲”。
西夏占据河套地区,这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养马地,拥有当时最好的战马,河套马。河西马的优点是耐力好,速度快。举个例子,三国时期魏国大将军曹真的名马惊帆,就是河套马。好马与精良铠甲,是铁鹞子的基本硬件。
再看制度,制度最重要的就是赏罚严明。军队作战,是团体行动。要想团体有高度的凝聚力和执行力,赏罚制度是非常重要的。
西夏军队制度规定十分详尽,军中以十五个官阶为区分等级。赏功的主要内容有:在战斗中杀敌一人以上者都可得赏。杀的人多,赏赐也多。但如果杀了敌人,后又战败的,就不能奖赏;俘获敌军人、马、甲胄、旗、鼓、金,总数在百件以上者,可得赏,俘获越多,赏赐也越多,包括俘获敌方的妇女、儿童。挫敌军锋、大败敌人者。
奖赏办法是按在战争中得及失人、马、甲胄、旗、鼓、金等,在功罪相抵之后,功超过罪,分等级奖赏,有的加官,有的赏给不同数量的金、银碗,金、银腰带,衣服,茶绢等物,以及赏赐荣誉称号。
罚罪的主要内容有:遇战,不敢战而逃者;在战斗中打败仗者;没有按规定的时间、地点进军、战斗、会合者;战争中不互相援助者;有战争中弃失本部人、马、甲胄、旗、鼓、金,数量超过一定限度者;虚报俘获量、杀敌量和买卖首级者;
察军、司吏徇私舞弊或检查不严,以致出现虚报者;反之,诬告者也要获罪;在战斗中,主将阵亡,或亡失旗、鼓、金时,该部的护卫、首领、押队、亲随等都要受到严惩;战斗中,下属擅自离开主将,又对战事不了解者。处罚的手段有:处死,终身监禁,罚作苦役,杖刑和刺字,夺兵权,减、免官职,罚马等。
最后看战法。铁鹞子是重装骑兵,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攻坚,冲散敌军阵型。所以铁鹞子多数时候,都是最先出战,冲锋陷阵,而步兵就跟随在铁鹞子身后冲锋。这说起来,很像现在的步坦协同作战。我们也可以把防护力超好的铁鹞子,比作那时候的装甲坦克。
既然铁鹞子这么勇猛好用,为什么李元昊不多扩充一些人数,而是仅有三千人呢?
答案很简单,作为重装骑兵的巅峰,铁鹞子太费钱了,三千人的编制,已经是西夏国力能承受的极限。
先说战马,优秀的战马,其服役年限,也就三五年。三千匹战马,就意味着平均每年都要更换一批。那时候一匹战马需要多少钱呢?
资料欠缺的关系,我们找不到那时候西夏的相关数据。我们可以拿北宋来做参考,公元1041年,北宋政府购买战马,定价是普通的两万钱,好的最高五万钱,但是在当时,这个价格,已经买不到战马了。
而当时,一亩地的价钱才五百钱。可以这样说,一匹优秀战马,一百亩地换不来的。有朋友可能会说,北宋缺马,所以贵啊。西夏产马,是不是会很便宜呢?
我们举个现代的例子,内蒙古大草原产牛羊肉,可是那里的牛羊肉价格便宜吗?我们用数据说话,在今年八月份,内蒙古锡林浩特市羊肉类26.65元/斤,湖南长沙市雨花区羊肉类23元/斤。
一个普通骑兵,都需要两匹马。而像铁鹞子这种顶级重装骑兵,配两三匹战马是常见配置。战马对草料的消化率只有40%,相比之下,牛羊对草料的消化率是50-90%。所以,要保持战马的体力,必须添加大豆,燕麦等精饲料。
一匹战马一天消耗的饲料大概可以养活三个步兵。那么一个骑兵配上三匹战马,一天消耗起码顶十个步兵。
古代运输粮草的效率特别低,一战时期德国后勤运输的效率也才16%。我们给西夏按25%的运输效率算,三千铁鹞子的粮食消耗,一天就要108吨。这是什么概念,以那时候的农业生产效率来说,这恐怕要一百万人口来生产。而西夏国,一共也才二百万人口左右。
说完战马,还有铠甲。一套铁鹞子的铠甲,至少也要二三十斤铁。前面说过,铁鹞子所穿的是冷锻甲。这种打造方法,特别耗费工时,一套铠甲起码要一两年时间生产。
而铁的生产,冶炼,也需要大量的人力。所以铁鹞子成员采用世袭的方式来降低成本,一套铠甲,父亲可以传给儿子,儿子还可以传给孙子。
说完铠甲,还有训练的成本。一个人加一匹马,不叫骑兵。要人马合一,才叫骑兵。而铁鹞子这种精锐骑兵,起码需要两到三年的训练时间,才能形成战斗力。从这一点来说,成员采用世袭,可以节省很大的训练成本。
综合起来估算,一个骑兵的成本,至少相当于二十个步兵的成本。三千铁鹞子,差不多是六万步兵的成本。完全可以这样说,三千铁鹞子,已经是西夏国力的极限负担。
在西夏国存在的189年里,铁鹞子都是作为王牌部队。这支部队,为西夏国的存续,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。
但是随着西夏统治阶层的腐朽,世袭的铁鹞子战斗力也早已不复当年之勇。等到善于齐射,来去如风,作战风格极其灵活的蒙古铁骑崛起,铁鹞子随着西夏王国,一同湮灭在历史尘埃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