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中则丨一位能让风清扬和任我行称赞的女侠
“君王城上竖降旗,妾在深宫哪得知。十四万人齐解甲,宁无一个是男儿!”
花蕊夫人这首诗当真羞煞天下男儿,这其中的孤傲、刚烈与悲愤,我想华山女侠宁中则是极能理解的。
少林寺三战之后,岳不群与宁中则夫妇之间的分歧逐渐明朗。
对于丈夫对左冷禅低首下心的讨好和顾虑重重,宁中则直言斥道:
“哼,咱们既在武林立足,那又顾得了这许多?前怕虎,后怕狼的,还能在江湖上混么?”
此言豪气磊落,不让须眉,颇有君子风范。
无怪乎令狐冲敬她,充满仇恨的林平之对她不曾有一句怨言,连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风清扬和任我行,也对她另眼相看,不吝称赞,并连连为她的遭遇感到不平和可惜。
宁中则
宁中则嫁与岳不群,诸事从夫,虽要强但不出头,观念上也恪守正派的侠义道德,对于对剑宗与魔教的敌视,并无质疑与同情。
应该说,宁中则总体上是极符合传统妇德的女性,并无特别动人之处。但她有独立、通达的一面。
比如,她不满足于以岳夫人自居,在武艺上,她慧心独创“无双无对,宁氏一剑”。
再比如,她眼中虽有正邪之分,却并不纯粹以立场处事。她不赞同令狐冲与魔教人士来往,甚至认为令狐冲“胡闹任性、轻浮好酒,珊儿倘若嫁了他,势必给他误了终身”,但她又始终相信令狐冲的为人,在他四面楚歌时,仍给予他足够的慰籍和关心,从不摆那势不两立的态度。
或许就是这一点不被他人观点左右的特点,使得她在人世变幻中,没有被带动着由“真”走向“伪”。
宁中则的迷人之处就在于,她对于自己和他人的看法与信念,是极认真的。
当生存利益、客观环境与道德认识、人生选择发生冲突时,她坚持自己的初心,不被好处诱惑,亦不因危险退缩,坦坦荡荡,中正刚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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磊落、刚烈、通达,识人。既高洁傲世,又温暖慈悲。伪君子岳不群身边,竟然有一个真君子。
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,在整本《笑傲江湖》中,金庸笔下的女性在纷乱复杂的社会环境中,都保持着美好的、不被污染的品质。
而他写到的宁折不弯、如松柏绿竹般高洁的真君子,亦皆为女性。一个是宁中则,另一个则为恒山群尼。
五岳剑派中,对于左冷禅的阴谋,有的虚与委蛇,有的在妥协与反对中伺机而动,唯一摆明态度不赞成合并且强硬反抗的,便是恒山派。
为此,恒山派在仙霞岭、水月庵两处遭伏击,险些全军覆没。定闲师太也有一双慧眼,临终之际,惊世骇俗的请令狐冲接任掌门。
恒山派群尼坚守自身的独立,不曲意迎合,不玩弄手段,以死抗争,宁为玉碎,不为瓦全。
宁中则本来具有相同的品质与勇气,但她的困境在于,她并非自由人,仅需为自己的道德操守负责。
当触碰她的底线与原则的是与自己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丈夫时,该当如何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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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清照有一首诗:
生当作人杰,死亦为鬼雄。
至今思项羽,不肯过江东。
据说这是有感于南宋朝廷的一味求安、东渡自保,也有人说,从这首诗作的时间而言,这里可能也包含了对丈夫赵明诚面对建康城内的叛乱,竟然不顾大义和责任,于夜半时分偷偷逃跑的愤慨。
宁中则比李清照更加痛苦、为难。她的丈夫放弃的岂止大义,还有为人的底线和魂魄。
她有君子之风,而岳不群号称“君子剑”,他们的结合,本有共同的价值和人格追求。其后二人的南辕北辙,使得她失去的,不仅是相濡以沫的丈夫,还有并肩作战的朋友和高山流水的知音。
古人有“割袍断义”或“书信绝交”,以了结朋友之间的价值背离,夫妻之间却很难如此行事,尤其在女性必须依附男性生存的时代。可怜金玉质,陷于淖泥中。她虽刚烈凛然,也只能在无法割裂的泥潭里越陷越深。
最初时,她唯有隐忍。岳不群以“华山派势单力薄,不忍沦为左冷禅刀下鱼肉”为由狡辩时,她内心尚有挣扎。
尽管不满,倒也接受;之后岳不群诬陷令狐冲、自宫练辟邪剑谱,夺取五岳剑派掌门人之位,她已是无奈之至,但此举既能保全华山派,她还不至于绝望;最后,岳不群卑鄙偷袭令狐冲的过程中,表现出种种丑态与恶毒,完全丧失人性之际,再加上岳灵珊的死去,才是宁中则真正感到生无可恋之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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欲洁何曾洁,现实往往事与愿违。
宁中则的自杀,许多读者觉得有些突兀,依我看来,却是精神上一步步走向绝望的结果。
信念倒塌、至亲离世、师门败亡,情感彻底毁灭,桩桩件件,都足以摧毁生存的意志。
她当然可以避世隐居,忘却旧事,但她显然不是可以冷却热情,苟延残喘的性子,有强烈自我意志的女性往往如此。
电影《霸王别姬》中,那个始终将人生选择紧紧把握在自己手中的菊仙,在段小楼放弃“霸王”的英雄气魄,为自保胡乱揭发至亲,甚至给她羞辱时,她那一瞬间的平静里铺满信念轰然倒塌的废墟,“霸王”都屈服了,卑劣了,还有什么希望和眷恋可言?随后,她也选择了自杀。
宁中则的死,有其清晰的轨迹和必然的性格基础,与菊仙同命相连。
不如归去,是她对于自己人格尊严的坚守,和让她失望的世界与人性的最后抗争。
文丨白晓野
金庸作品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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